铸铁百年

关于未末

未末,平面设计师,出版科幻小说《星际求职者》,曾获第31届「银河奖」和「星云奖」「未来大师奖」「晨星奖」「光年奖」等奖项。作品发表于《科幻世界》《科幻立方》、「不存在科幻」「奇想宇宙」等。

全文约13200字,预计阅读时间26分钟

正文:

第一章、

机械潜水服和以前一样紧,袖口的卡齿把我的手腕勒出一道痕迹,久而久之形成一圈老茧。卡齿必须牢固,海水无孔不入。我曾听说一位工友,因为腹部的防水螺丝松动,巨大的海压将海水从狭小的空洞挤进去,高速水流把纯钢潜水服里搅得天翻地覆,就像在里面安装“水刀”做的绞肉机。他死状惨烈。

潜水服又粗又重,三个夹层比板砖还厚,使得小个头的我也变成了一头漆黑的铁熊。

胸前的铭牌上刻着我的名字——杨合金,工龄12年,编号Na1103857。“Na”代表金属元素“钠”, 一般地位较低的工种——例如水道工、海矿工、潜水工——都隶属于碱金属系列的“钠”层工种。我们这个“铁纪元”时代崇拜一切金属元素,就像古代人类崇拜土地一样。元素周期表就是我们的文化图腾。

我曾经百思不解的一点是,为何大部分与水相关的工种,都隶属于“钠”,要知道钠水反应是很激烈的。

王锻钢的解释让我信服,他说在重工业时代,最早的罢工组织来源于海矿工,因为他们是生产体系中最底层的一员,一旦罢工就会斩断产业链根部;而行踪不定的水道工和潜水工则创办了第一个地下秘密机构,他们共同组建起激进的反抗组织,也就是现代工会的雏形……所以只有激烈的“钠水反应”能够概括这些工种的辉煌历史。

说起王锻钢,他真的什么都懂。虽然仅仅入职三个月,他已经能比得上我们这边最熟练的老工,各种操作信手拈来,危机应对能力更是一流。

今天我们下潜采集铁矿,同组的除了我和王锻钢,还有两位老师傅。

422号地下气密舱门打开,底下如同一口巨大的发射井,我们四人分别从四个方向下水,沿着四条锈迹斑斑的铁梯往下爬。十米之下出现了海水,然后我们站在升降梯上,被缓慢拉入几千米深的海底。全铁的潜水服显得轻了很多,但漆黑的海水又让它似乎重了许多。那下面真是黑得令人绝望,从海面到海底之所以没有一丝光线,是因为海面被一块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巨大铁板覆盖着。

透过头灯的光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深海里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铁链,每一个铁环足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几千个铁环构成的铁链如同巨龙绵延万里,而它只是数百个岛锚中的一条。岛锚将一块浮铁组成的岛屿固定在大海之上,这块铁域岛屿就是海南岛。

在下潜的过程中,两位老师傅用独立电台和我联系。四个人的公共电台中划分出一个由三人组成的小电台波段,这意味着新来的王锻钢同志被排除在群聊之外。

老铝说:“那个姓王的,就爱装清高,我昨天试探了一下,想拉他下水,问他在黑市有没有账号。他给我讲了半天革命纪律,好像他才是这里的工头和纪律组长。”

房铁柱说:“老铝,我早就说了。那家伙一眼望去就不是善茬,准是有点背景的,以后还得多防着。笑脸不能少,实话不能多。”

两位老师傅在等我表态。

说实话,我平常可不爱谈八卦,和老员工相处久了,也学会了耍太极。我说:“嘿,刘工和房工啊!咱们铁三角是铁打的营盘,那第四个工位就是流水的兵。这几年换了多少号人了。这回不出半年,王工也该拍拍屁股走人了吧。没必要和他较劲。”

他们夸我名为“合金”,不愧是块“合金”,在哪都能和人相处融洽,说话处事也很圆滑,不像王锻钢一股子愣头青的生猛劲。

我们每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潜入海底的矿区,在海床上漫步,检查矿点异常。巨大的采矿设备在矿脉上来回啃噬,将矿产输送到海南板块。机器运转时,在海水中发出轰鸣且闷重的声音,有经验的“掘铁人”可以借此判断机器是否故障,或矿脉是否走偏。如果机器停摆,工作会复杂一些,我们需要钻入矿洞,清理淤堵,必要时还需配合维修工修理机器。但随着设备越来越先进,故障率已经压得很低。近十年来,我们的工作相当轻松,也就有了很多闲暇时间可以“摸鱼”。

我们当然不是真的在海里摸鱼,海底有比捕鱼更刺激的活动。那段时间,我们撇开王锻钢,偷偷驾驶海底越野车擅离岗位,潜行进入海底禁区。禁区铺设了电子网和海底雷达,但形同虚设,最多将海底越野车识别为大型鱼类,我们只需要把越野车的行进路线开得随机一点,模仿鱼类的路线就能蒙混过关。

禁区映入眼帘时,海水中可以看见一座地标,那是古代遗迹——广州塔,在野史中被称为“小蛮腰”。我们对它再熟悉不过了,而铁域大陆上的人恐怕一辈子也不能亲眼看见它。

按老规矩,我们兵分三路,在新的区域中搜寻,进入那些被海水淹没数百年的古代街道和居民楼。房铁柱比较贪财,他收罗的基本都是值钱的物件,譬如在一具结满珊瑚的沉尸的手骨上敲下金手镯,不过最佳的选项是无名指上的钻石。老铝比较喜欢收集日常文物,例如原子笔的笔头。他惊讶于古代文明在轻工业上的匠心,他们能把金属球做到直径一毫米的大小,不像现代文明只有重工业。

我是更加另类的,我不热衷于金属。自从五年前我在一家古代面包房里找到一罐密封良好的谷物种子,我就开始对植物着迷。要知道铁域大陆上没有任何植物,植物只存在于实验室。

但无论我们最终找到什么,东西都必须尽可能小,可以藏在潜水服的一些缝隙里,不被检查员发现。被发现的后果是至少监禁十年,而严重的复古思想罪犯人可以直接被判死缓。黑市里流通着大量来自古代遗迹的文物,复古思潮暗流涌动。铁域时代的执政者最害怕人们对土地的本能依恋,事实已经证明,过分的土地情结会让铁域大陆分裂,一些极端恋土症患者甚至以集体沉海的方式反对铁域文明。

现代文明好不容易才让人类与冰冷的金属建立情感,将重工业刻入骨髓。

王锻钢没有发现我们,但他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我非常敏感,最近他的细微表现让我意识到,他正在收集我们违法犯罪的证据,只要证据足够充分,以他异常理性冷冽的行事作风,他恐怕不会轻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和他的关系是最“亲密”的,因为我善于投机和迎合,又能最大限度地表现诚意,隐藏城府,所以和他也最聊得来。我意识到,他的思维层次很高,看问题的眼界极广,他的身后不仅有背景,而且背景很深。

他正在寻找一个建功立业的契机,好助自己往上攀升。如果没有更好的契机,他就会以出卖我们三人的方式邀功,获得晋升。

这让我夜不能寐。

那一天,契机终于来了。

那是一次十年难遇的矿难,由于挖掘机操作失误,矿脉处的人造海沟塌方了,冲击波把所有矿工打飞数里,巨量的尘埃在水中蔓延,光线也无法穿透。我和两位老师傅在水下广州城找宝贝,也感受到了塌方的信号。为了不被事后追查到擅离岗位,被打上玩忽职守的标签,我们拼命往事发地点赶去。

王锻钢以其过硬的专业素养,启用1号机的救援模式,使得原本往上吸矿的机器,反过来往下喷水,水柱将巨量的矿尘打散,避免将上百名矿工长时间掩埋。

他挽救了同事的生命,而随后赶回来的我们,趁着浑浊的海水没有散去,雷达不能穿透扫描的间隙,伪装成遇难矿工从而蒙混过去。

但后来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由于灾害调查委员会会对每一个矿区的雷达成像仔细检查,而现场实际上有一个分辨率很高的雷达车组,我们三人的秘密很有可能被曝光。

王锻钢被嘉奖并委任为车间主任之后,这种担忧与日俱增,直到我做出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我敲响了王锻钢主任的办公室门,将一个公文包放在他办公桌上,从里面掏出几罐种子和几包泥土,另外还有一叠举报资料、一张悔过信。王锻钢并没有看得很细,似乎胸有成竹。然后他语重心长地与我交流,并说了那段影响我一生的话。

“听说你是农民的后代?”

“我不知道,思想部门追查过我的先祖,应该是太爷爷辈的事吧,说我成分不好,先从最低的工种做起。”

“但是这个工种是离地面最近的,而你也冥冥之中干起了你祖先的老本行。水球时代之后,我们生活在铁域大陆上,是大海上漂泊的浮萍。土地对我而言太陌生了,甚至于我只能把土壤比喻成松软的铁屑。农民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的农民都在水培农场种植,在食品化合工厂上班罢了。农民也成了工人,反而是进步。而我,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工人阶级,再往上则是建国时期的工程师。”

我对他的身世无比钦佩,感觉自己太过卑贱。

“在遥远的时代,工人和农民都是红色中国的脊梁,农民没有消失,工人也可以是农民。我更愿意把海底矿工比喻成在海床上锄地耕种的农民。”

他的话彻底化解了我思想中的尖锐矛盾,将认知误区拨乱反正,解开了死结。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耀眼的光芒,那是先进思想和伟岸人格洒下的余晖。

他最后问我,是否愿意跟随他,做一些案头工作。

我答应了。

接着,他当着我的面,将检举材料和悔过信撕掉。

至于两位老师傅,只是以工作失误为由,得到了一些象征性的惩戒,提前退了休,并没有移交警方处置,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犯下的蠢事。

第二章、铱

这是个注重效益的时代,矿业产量和质量决定着地方矿业集团的兴旺,王锻钢凭借他独特的管理模式,将海南板块的矿业拉到了全国水平。我也跟随他的步伐,做了下属设备厂的厂长。

然而不到三年,由于生产转型,厂区就地关停了。那时的王锻钢已经调任西沙钢岛,担任岛委最高委员,我想找他谋一份养老的差事。

在大洪水时期,南海260岛是最先沉入大海中的中国疆域,也是最早建立海上浮岛的根据地。西沙钢岛的历史尤其久远,最早的浮动平台由退役的舰艇编队用铁索连舟的方式建造起来,逐渐有了铁质甲板,“铁域”一词也由此诞生,铁域正式取代人类依附了300万年的土地。

如果说中国东南的两大宝岛是最大的采矿基地,那么南海260岛(尤其是西沙钢岛)就是国界焊接和边防维护的主力军。

和平年代,铁域岛礁漂浮在我国沿海周边,将自身建造的巨型港口切割下来,再焊接到铁域大陆的沿海地带,以此扩充领域。战争年代,钢岛则组成防务编队,驱逐一切来犯之敌。英雄郝全钢就曾驾驶一座铁礁撞击敌国钢岛,两者融合到一起,为我国增加了两千平方米的国域。

四十岁下岗的我,找到了王锻钢,可他并没有把我安排到与我身份匹配的岗位。

“什么?除锈工?”

“知识青年需要下放到基层历练一下,不出三年,定有重用。”

我和他这些年形成了默契,只要他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每次也只能服从安排。我明知道他信守承诺,也最终不会亏待我,可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愿意,毕竟四十多岁要回到基层干体力活,谁都吃不消。

冶铁工业如火如荼,造就的新兴板块以下饺子的速度逐渐向远洋扩充,世界各国都在搞大基建,力图在国际法确定之前尽可能地扩大铁域大陆的领地范围。然而我竟偏离了这一宏大叙事,在暗不见光的水底做着最微不足道的除锈工。

我的日常工作是潜伏在铁域大陆下面——准确而言是四川成都下方的铁域底层,驾驶除锈潜艇,对相应区域内的铁板除锈,并喷涂防锈涂层。潜艇释放高密度压缩空气,吹出一个直径两百多米的空气泡泡,附着在铁域大陆底层,如同一个倒置的国家大剧院。在潜水灯的照射下,它又像一只巨大的深海水母。

空气泡隔绝了海水,我们就穿着磁力靴,挂在铁域上用工具除锈。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累,反而有几分诗意。没有人要求工作进度,时间过得很慢,倒置的重力场使得头顶的铁域成为脚下的平原,那真是一望无际的铁片组成的平原,四周是美轮美奂的水的穹顶,我们仿佛置身于天国的疆域,罩在上帝手心里五彩斑斓的肥皂泡中。

我时不时会停下来,沉醉其中,和工地上唯一的女性谈论人生。

她叫赵无锈,只比我大一个月,我就喊她锈姐。

锈姐从16岁干到现在,养成了孤独恬静的性格,任何惊扰都不会在她内心留下波澜。

她曾说,如果有一天她老了,干不下去了,就从这个大泡泡里分出一个小泡泡,独自一人,沿着没有方向的铁板的底部,漫步到目力不可及的远方,直到泡泡里的空气被完全消耗,她就凄美地躺在那里。仅剩二氧化碳的气泡能长时间保持尸体不腐烂,她就成了琥珀里的蝴蝶,定格在最美的瞬间,被众人遗忘在世界的底层。

我被她的气质感染,开始写日记,但记不起这是发生在哪年哪月的事了,我终究还是爱上了她。两个四十几岁的人,曾经的不婚主义者,在除锈剂的催化下热恋了几个月。

和大炼钢时代的所有女性一样,她有着堪比男人的腱子肉,但性格依然保留了南方人特有的温情。我们会坐下来收听广播,电磁波可以穿透铁域被接收到,只是信号很差。我和她最爱听的一首歌曲叫《铱恋》,由于信号断断续续,没有一次听得完整。

那段时间我从广播里听到了外界新闻。钢铁工业正在抓紧时间转型,原本炼出的劣质钢导致部分地区的板块出现裂痕,传统炼钢技术被淘汰,导致了此起彼伏的下岗潮。国家迫切需要朝着优质钢方向发展。

我还听到了许多关于王锻钢的流言蜚语。

锈姐有一天把录制下来的广播放给我听,那是一连串的人名,名字中有铝、铜、锌、锂……涵盖元素周期表所有的金属元素。当喊到含“钢”的那一排人名时,我听到了王锻钢的名字。

“……西沙钢岛最高委员王锻钢……等人涉嫌受贿案,立案调查……”

我当时心里百感交集,一则担心老领导的遭遇,一则深知自己可能要在基层岗位干到老、干到死了。除了王锻钢没有人可以把我调出去。

锈姐安慰我,说可以在泡泡里给我留一块“墓地”。可这哪里是安慰!

我开始每天抱着收音机听广播,试图找到转机。听到的却是更加严峻的形势。针对关键领导层的“除锈防腐”运动席卷全国,大批具有钢铁意志的先进人士正在被敌国策反,他们拖住了“精钢”转型的步伐,向敌国盗卖优质钢材,甚至将核心炼钢技术拱手他人。

我们在板面下除锈,人民在板面上“除锈”。

渐渐地,我也对王锻钢的为人产生了怀疑。他也许从来不是我心中的太阳,只是装得清高,背地里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恐怕我现在的处境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是他为了消除身边的知情人,痛下杀手。

我越想越气,除锈时用尽全力,仿佛要擦掉陈年的污垢和牛皮癣,仿佛要擦穿铁域,逃离这种绝境。可我不知道,这片区域的锈斑已经清除干净了,下一道工序应该是喷涂防锈剂。

这里使用到的防锈剂是铱的化合物,铱元素本身就具有很高的惰性,防腐性能也是同类金属的数百倍,只是铱元素非常稀缺,无法广泛使用,只在需要巨大承重的特大城市的下方局部使用。

锈姐说,她祖上几代人都是除锈工,他们深知一个道理,有限的铱没法覆盖无限的铁锈,生锈的过程是氧气与时间堆积的必然结果,是防不胜防的自然现象,这就意味着,除锈绝不可能一次性药到病除,而要反反复复……她似乎在说事,也似乎在说人。

后来我在这里又干了两年,在同一个片区除了五遍铁锈。次年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时,锈斑又再次浮现。虽然海水已经被融化的冰川稀释了不少,盐碱度没那么高,但海水对铁域的腐蚀依然令人发指。每当我想到,一代人又一代人在这里除锈,无数的青春被磨平,孤独与恐惧就席卷而来。当我想到要和锈姐生儿育女,自己的后代要重复这种命运循环,永无出头之日时,绝望压垮了一切。

我病了——

但好消息是,王锻钢的案子得到了平反。

他亲自来到我的潜艇室里,衣着简朴,看不出任何头衔,但随行的人不是文职人员,是地地道道的海军军官。

我苦笑道:“看来你是打了一次翻身仗!”

他也笑得很沧桑,说:“你也准备打翻身仗了。”

“我知道你又要‘利用’我了。”

“老朋友……”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我们是彼此的阶梯,你应当看看未来,钢铁之躯的中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你我终将在山顶相遇。”

“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

“正是当打之年啊。再脆的老钢,一旦回炉重炼,还是一把好刀。”

在那之后,我被安排了一项秘密任务,代号“除锈”。我的身份依然是除锈工人,潜伏在中沙钢岛最大的铁镍岛礁——黄岩钢岛——下方,负责除锈工作。在没有得到正式的指令之前,我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锈姐也不知道我的第二身份。

时间到了次年5月份,一组信号传到了我的接收器里,翻译密码可知,行动开始了,行动步骤是早已约定的。我需要在大气泡之外分出一个小气泡,独自一人行进到距离潜艇停泊点几公里外的地点,拿出准备好的挖掘设备,从底盘向上钻孔。

在我的上面,黄岩钢岛正由一批逃资派驾驶,偏离预定航线,朝着太平洋方向行驶,逐步突破第一移动岛链。出现了携资叛逃的行为,后方诸岛已经无法赶超,一旦他们进入第二移动岛链就鞭长莫及了。逃资派准备将整座钢岛献祭给敌国。

由于此处涉及未被公开的许多历史细节,我也不便详写行动过程。只能按照近代史的标准来描述事件的始末,即我花了一天时间,用热熔和激光切割器挖穿了钢岛下方的第31层甲板,摧毁了岛屿航行系统的核心部件,牵制了叛逃者的速度,为整个秘密计划完成了其中一环,为当时最大的国际事件的收场出了一份力。

很多人不知道,叛逃的钢岛减速的背后,有一个叫杨合金的无名之辈。

但我为自己——能成为中国崛起这一宏大篇章中的一个标点——而感到自豪。

第三章、镓

锈姐问我是否记得,我的第一封情书是怎么写的。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因为里面那些肉麻的句子大部分是网上抄录的。但她还记得其中一句:哪怕是再顽固的金属,也在你温柔的掌心里融化了!

不懂浪漫的理工男一定会说,低熔点的金属镓,的确可以靠手心的温度融化成液态。幸好锈姐没有只理解句中的表层含义,这才有了我们不灭的恋情。在和锈姐结婚前,我成了南方地带最大冶炼厂的厂长,王锻钢则升任东南军区首长。冶炼厂作为军事重工业,自然归军区管辖,我也得到了最优渥的待遇。

我把锈姐接到工厂上班,她习惯了在海底默默除锈的孤独日子,不太喜欢厂里的紧凑和热闹,只好去铁域大陆最底层的仓储车间,继续做除锈工作。每次从板面到板底,坐垂直电梯都要半个小时,但她乐此不疲,因为在底部,只差一个钢板的厚度,就是她曾经生活的海底。而且,底部的温度没有板面炎热。

因为板面——也就是铁域大陆的表面全是钢铁甲板,整个铁域中国的平均温度高达惊人的50摄氏度,而在温室效应与水球时代的世界里,难以见到一个完整的冬天。为了控制地表温度,板面必须喷涂隔热层,因此清洁工在日常除了清理垃圾,还要定期填涂隔热层。八百多万平方公里的涂层,是全国3个月的降水总量,汇聚起来,可以填满60个鄱阳湖,相当于长江一年的排水总和。

而现在的河流全部从铁大陆内部的水渠排向大海,所经之处如密布的血管,以便释放铁板疆域的温度。管道工为了疏通每一处管体河道,终年生活在逼仄的圆筒中,他们身材呈流线型,皮肤光滑,善于水中呼吸,生物学家认为他们正在朝着鱼类方向演化。他们失去了地面之上的自由,却得到了管道之间的清凉。

板面的“热点”地带,依然集中在大城市郊区的重型冶炼厂。从太空用红外测温仪可以见到,北上广深以及西北、西南重镇皆被火光覆盖,每一个耀眼的红圈都是一座城市规模的冶炼厂。高炉夜以继日地产出钢水,沿着沟渠流向沿海,在沿海周边凝结成新的钢铁疆域,如同火焰之神从岩浆地狱里伸出的魔掌,将国界向远洋扩张。

我所在的冶炼厂位于全国十二大熔岩喷发带,以地热作为冶铁的能量来源,每年的钢产量可让国界向外推移两百公里。

数百年前,为了从海底诱发岩浆,在汪洋一片的星球上铸造新大陆,中国老祖先用上万枚原子弹在沉没的大陆架底部轰击出十二道岩浆喷流,喷流所形成的岩浆喷柱就像是现今支撑铁域中国的擎天巨柱,被称为“十二地支”。我曾在历史博物馆的古代影像档案里,看见过那一史诗级的创世过程,每根巨柱都仿佛一座座奥林匹斯山,巨柱表面那个微微泛光的小小斑点,是新建初期的广州铁城。人类当时全部的创造物,仅仅如同汤锅里的一小片葱花叶。

相比于恢宏的创世纪元,大炼钢时代的气势反而显得幼稚了许多。然而,我所亲历的大炼钢场面,也依然无比震慑人心。就在我管辖的厂区里,一万四千台大大小小的钢炉夜以继日地开工,它们平均分布于珠江三角洲的各大熔浆滩涂上,最大的炉体高二十层楼,长数百米,如同倒置的万吨游轮,产出的铁水仿佛三峡大坝开闸泄洪,排入珠江口岸,淤铁沉积形成河口三角洲,铁花四溅以至于天降火雨,海水持续沸腾,蒸腾的气浪改变着沿海气候。

锈姐并不喜欢钢厂里的宏大叙事。她把冶炼港口形容为“流着脓血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把钢炉称为“随时破裂的脓疮”,甚至于,将钢铁疆域即将完善的雄鸡版图称为“开膛破肚的不明生物”。这种思想是危险的,更何况她作为著名钢厂厂长的妻子,更应该谨言慎行。

因此一方面,我为与她分隔于板块两边的“异地恋”而感到惋惜,另一方面也为她不在身边影响我的名誉声望而庆幸。

她时常发来短信。她喜欢写诗,诗风缓慢清凉,与地表生产战线的热火朝天形成对比。

她说:“我愿成为一只栉水母,不缓不慢地游曳……为了向前,必须向后。”“我趴在铁板上睡着,不用枕头,透过隔层,海底回声清晰可辨……那是我死去后的心跳。”

她的短信总是蒙着一层灰色,黯淡无光。有时我望向窗外萤火般闪烁的钢炉集群、浓烟四起的海面,也曾怀疑自己现在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有一天,她的短信里如此写道:“明天纪念日,如果你能下来,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也是在预想中的。不必纠结于这些,忙你的事业,忙你的前程,忙你的责任担当吧!毕竟,需要你的人民百姓太多太多,而需要你的我……仅此一个。”

我让几位秘书帮我分析短信内容,没有人猜得透锈姐内心的情绪究竟是深明大义多一点,还是埋怨责备多一点。我的秘书们全是钢铁直男,他们撰写厂量报告是实打实的好手,谈情说爱的功夫比我还嫩。

由于当时正值督查考评,我实在脱不了身,就只能委托下属的一名女员工代为看望一下她。

可我不会想到,当天晚上,我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终生。

白天送走了考评组的领导,临晚的时候还没等回到寝室,我就给锈姐打去电话。信号到板块下方是有延迟的,我一句话下去,要等二十秒才能收到回复,我们彼此的距离和隔阂被这通电话给实体化了。

我问:“礼物收到了吗?”

二十秒后她说:“如果那也算礼物,我宁愿不要。”

“那是你最喜欢的,琥珀!”

“没有天然琥珀,没必要送一块染黄的聚乙烯塑料。哪怕是一块肥皂,也比这个更有诚意。”

的确,这是个动植物大量灭绝的时代,树木更是稀有,又哪来真的琥珀呢?哪怕是古人留下的现成品,也少得可怜。

我从锈姐的口气中听出了复杂的情绪,她最后懒懒地说了一声:“好了,你累了,我也累了。没必要浪费电话费。”

女人的话总是难以捉摸,我老老实实地挂了电话,以为第二天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然而,我的脚底开始发麻了——不,那是双脚在微微颤抖,我赶紧趴在铁域上,晃动增加了。大楼门口许多工人也走了出来,楼顶的晃动更加明显。从远处传来奇怪的金属挤压扭动的声音,层层递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嘶鸣。随后可以看到,天空中的云朵突然加速向一个方向移动,靠北边的海涌起诡异的浪花。

“地震!”一位老员工喊出了那个只在历史书上出现过的词汇。然而一个没有大地的世界里又如何会有地震呢?我立即想到十二地支,但祖先们安装的阻尼器几百年来都运行良好,不至于突然失灵。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地震的可能性极大。

我立即想起给锈姐打电话,但回头一想,自己是厂长,第一时间应该是安全撤离员工,降低钢厂损失。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应对地震的预案,更没有进行过演练。我一时间头脑空白。

回过神来之后,我首先指挥轮值加班的员工,抓紧时间逐一关停钢炉,关闭泄洪闸口,换班的员工也被全部叫醒,负责疏散工作。震感变得非常激烈了,地板的螺丝松动,站在开阔地上的员工都往西南偏南的方向倾倒,可以断定震源就在西南方。紧接着是一阵惯性,将我们又反向拉扯。

随即我听到了轰鸣的撞击声。一股铁水组成的巨浪向远处扑去,第X310号钢炉在震动之下侧翻了,那是一个存储容量达一万立方的熔炉,十个游泳池的熔浆倾泻而出。而那个方向恰好是广州城,全国人口最集中的地带。与此同时,检修员报告说,还有数百个熔炉正摇摇欲坠。

火光冲天,我被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电话响了,却不是来自我经常使用的手机。我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只有一个人会打给我。

我接下电话,毕恭毕敬地说:“首长,我……”

王锻钢用罕见的语气急促地说:“紧急情况,重大决定。你现在,派人打开应急泄洪口。要快。”

“这……什么情况,这……太危险了!”

“来不及解释,哪怕是做历史罪人,也只有这一条解决方案。”

我愣在原地不能动弹。要知道,冶炼厂区四周都是居民住宅区,西南的广州城是繁华地带,西北郊区是普通居民区,东北老工业区居住着外来务工人员,东南沿海地区以产业工人为主。地区有贫富之别,人命没有贵贱之分。铁水无论往哪个方向泄洪,都是对人权的践踏,这是个电车难题。

因此,厂区在建设之前就考虑过了应急泄洪的通道,这个通道不在以上区域的任何一处,而恰好在我们脚下。最初,钢厂下方都是腾空的隔间,就是为了熔浆失控时可以储存产能,但由于长期安全生产,并未出现一例紧急情况,全国上下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就把地下隔间开发为员工寝室和休闲区,之后又增加了家属服务区。

我再次向王锻钢确认:“往下泄洪?”

“是的,往下!只有往下,才能保障老百姓的安全。”

“但那里有我们厂区的同志和家属,你给我半个小时的撤离时间。”

“记住,等下还会有至少十次撞击波,你把握好撤离和救援时间。地下是五千人,城区是两千万人,西北、东北、东南共计一千万人。而这是一道单选题。”

那是我做过的最难的决定,我一方面加速撤离地下人员,一方面尽可能用速凝钢在城区边界树立围墙。但第二次地震又倾倒了十几罐熔炉,铁水正在侵袭城市。看来我别无选择。

我感觉那一刻,世界突然安静了,一股力量将我包裹在凝固的时空里。我拿起手机给锈姐打电话,往下的信号全部中断,不知道她有没有逃出来,也许她会选择无动于衷。她会欣然接受必死的结局吧,我安慰自己,希望她能理解我即将作出的选择。我突然内心一片释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向全体员工广播,指示准备打开应急泄洪口。

我没有想到,员工们会如此冷静地执行我的命令,那些老员工甚至向我敬礼,他们践行着成为一名工人时立下的誓言:国家有难,挺身干。危险在哪,我在哪。

……

二十多年了,我依然不敢回忆当时的许多细节。我不敢躺在铁域上,怕听到无数冤魂的呻吟。我害怕会见老战友,怕他们脸上的皱纹里渗出眼泪。我害怕人们提起“炼钢”一词,仿佛炼的不是钢,而是战士的鲜血。虽然我们所有员工都被人尊称为烈士,相互称呼战友,但握手离别时,我们总能在对方和自己手心里,闻出刽子手的腥味。

如果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下达那个最终决定。

但如果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会拒绝成为炼钢厂厂长。

第四章、镍

我和王锻钢不再有任何联系,我试图忘掉一切。

我在太平洋附近租了一座移动钢岛,上面填上海泥,种植各种远古绝迹的植物。这里地处东西两个大陆之外,不受法律管辖,我可以随意在土壤中耕种。人们想象不到我还种了一垄花生,将花生晒干磨粉,那味道可比纯化学合成的打印食品好吃多了。

这样的日子对于我这个古稀之年的老头而言,别提多么惬意了。

但命运总喜欢捉弄人,不,是有些人总喜欢捉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王锻钢。

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我,我用铁锹驱逐他的快艇,不让他登岛。

“久别重逢,没想到是这样的待遇!”他笑起来多了几份慈祥,曾经钢铁般凝固的脸颊上仿佛锈迹斑斑。

“你就站在那别动。有话就说,说完滚蛋。”

“我听说你那里有下酒的花生,我这里正好有喜马拉雅山特供农田里产的雪山纯酿,没必要拒绝这么好的搭配吧。”

为了尝一口大陆中央唯一地壳保留地(珠峰)的美酒,我同意他登岛参观。那的确是我喝过的最好的稻香酒,比勾兑酒更顺喉、更暖心。一杯下去,戒备全无,喝得晕晕乎乎,王锻钢这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说:“每次你一来,就带着人民托付的重任,我就跟着你打工,跟着倒霉。”

“这次的任务非你莫属,而且名留千古。”

“哼——拿我这个要死的人开玩笑。我要那些名声干什么,无非是趁我还有一口气,剥削最后一点剩余价值罢了。”

他放声大笑,渐渐表情凝重地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全国地震的真相吗?”

真相一直被隐藏,坊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铁域大陆的西南方向有秘密组织研发新型武器,乃至于把原因归咎于小行星撞击和外星入侵。真相对我的确很有诱惑力,在酒精的麻痹下,我稀里糊涂就接受了他的委派,成为一名临聘外交官。

在那之前,我并不清楚我将要接手的外交事务,只被告知与邻国纠纷有关,并且我回国之后也没有直接去往大使馆报到。王锻钢带我坐上管道列车,那个方向我熟悉:是我最不愿面对的珠三角地区。我静观其变。下车后有大量同胞夹道欢迎,其中不乏炼钢厂的老战友。我避开记者的采访,上了一辆小车。

我从司机口中得知,全国已经放缓了钢产速度,转向环保议题。联合国通过了《钢铁疆域不扩散条约》,以避免世界各国的扩钢竞争导致全球海面钢板化,从而威胁海洋生态。国际法规定,各国钢铁疆域的面积不得超过大陆架沉没前的原有领土范围。中国在雄鸡版图定型后,切实履行了国际要求。

而其他国家由于工业产能落后,绝大多数没能恢复曾经的疆域规模,中国是目前“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

车子停靠在了炼钢厂旧址。这里变化很大,街道两旁竟然出现了绿植,说明国家已经放宽了对土壤使用的禁令。王锻钢说,大炼钢结束后,珠三角的经济转向了金融和服务业,现在更注重环境建设。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曾经的旧钢厂也改造成了烈士陵园,每年吸引的祭奠者拉动着这里的消费。

烈士陵园实际上在地下。我看到地面之下是一口硕大无比的金属漩涡,钢铁洪流凝固成了冰冷肃穆的雕塑,进入里面,是无数被铁岩浆重塑的通道,如同往蚂蚁窝里注入铅水所凝固而成的蚂蚁帝国。

我看到墙壁上无数似人非人的扭曲肢体被铁水浇铸成形,许多痛苦挣扎的脸“自然形成”于钢壁之上。我死死抓住王锻钢,不仅因为此情此景让我心脏骤然加速,更因为我对他行程安排的不满和愤怒。

“你这是……揭我的伤疤,还往我伤口撒盐。”

“老杨,别介意。我这也是奉命行事。何况是时候面对这段历史了。说到愧疚,我比你更加愧疚。烈士陵园建成后,我每个月都会来看看,直面和忏悔使我释然了许多。”

他带我来到了“铁祭”公墓的最底层,我知道那里有什么,内心无比抗拒,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向前挪去。我看到了一个球形水晶棺。她被铁水包裹时,将身体蜷缩成虫蝶蛹的形态。她说过,如果面对死亡,她会静静躺在泡泡里成为琥珀中定格的蝴蝶,她做到了,并且比想象中的还要凄美。

我让王锻钢给我半个小时与她独处的时间,我坐在她身旁,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待着。直到再次走出陵寝,我也没有其他更多的表情。但据王锻钢后来回忆,他说依稀听到了我的哭声,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那已经毫无意义。

那之后的好几天,我像丢了魂,无精打采,却被告知要去大使馆报到,并会面外国使臣。我见到了某邻国的大使,他们试探性地问我参观陵墓的感想,我勉为其难地摆手,不做回答,却还不知道他们如此唐突提问的原因。直到会议进行到一半,我才惶然听出了邻国大使出访的目的,以及大地震的真相。

邻国在扩展疆域时,超过了国际标准,加上板块的铁锚松动,整个大陆撞向中国。两国大陆在边界摩擦时,连续碰撞了十几余次,在喜马拉雅山附近撞击产生的铁板扭动形成了一座齐平珠峰的铁质山脉。波动传递全国,由于震波在钢铁之间的传递是刚性的,产生的后果无疑是毁灭性的,人员伤亡和经济财产损失不可估计。这也直接导致两国国力倒退了五十年。

我内心的愤怒难以抑制,握紧拳头,把手中的报告书捏成废纸。王锻钢正是害怕我会做出过激反应,才事先让我面对那场悲剧,以便给我脱敏。他的方法是有效的,我咽下了怒气,想着以国家利益为重。

半年后,那是最隆重的一天,两国协议的初稿拟定并获得通过,我即将踏上去往珠峰的列车,去往两国边界签署和平协议。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下,新造的铁域国家几乎都实行大洋孤立政策,他们新建起来的浮动平台或铁域大陆皆不与其他国家接壤,这恐怕是对原生大陆时代地缘政治的恐惧,新生的铁大陆更愿意选择独立发展。

如今邻国与我国因为事故而粘连在了一起,若要再次分开也不太实际,科学家已经用电脑推算得出,一旦切割两个大陆,洋流依然会让两者再次发生周期性碰撞,所产生的地震会是当年的好几倍。

因此,两国在十几年间通过谈判,最终决定共存。“共存”一词,使得国际社会在孤立主义的灰暗背景里,多了一道亮色。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来到中央高地。珠峰是世界最后的屋脊,铁域中国正是通过固定在它的周围,才成为全世界最稳定的大陆。如今的它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大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耸,但那种完全由石头和土壤构造而成的水面物体,依然让我感觉神秘而陌生。它的神圣洗涤着我的内心。

我作为协议书交接仪式的外交官,与邻国的全权大使交换了文书。

第二天的新闻中以硕大的标题写着:杨合金大使,成就两国“合金之美”。

好一个“合金之美”!

我认为王锻钢当年在考虑候选人时,一定把我的名字也算进其中了,如此重要的历史事件,的确需要一个响亮的名称将其定格定调。何况我作为灾难事件的重要参与者和受害者,对于安抚两国民众的灾难创伤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正应了王锻钢那句“非你莫属,流传万世”。

如今,两国紧紧拴在珠峰脚下,成为了一块稳定而不漂泊的国际版图。王锻钢认为,那将是未来国际社会的发展方向,会有更多国家愿意与安定富饶的中国焊接版图,实现世界大同。

今年的八月份,已经98岁的我,被邀请到两国边界处立碑题字。

我穿上外骨骼,才勉强徒步登上“合金山脉”——这座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两国碰撞产生的界山。站在山巅,可以平视珠峰,一览中国疆域。那是准备开荒种地的锰铁平原,那是未来高科技产业聚集地的纯金之都。他们在山顶立下了一尊镍铁合金打造的界碑,越过界碑,我丈量着中国版图。

我想象在未来,这片土地上诞生的子子孙孙,会记得我们和我们的祖先们用血肉之躯铸就的钢铁疆域,会记得每一个无名烈士。

我接过他们递过来的一把氧气乙炔切割枪,当作毛笔,在界碑上提了六个字:

一寸铁,一寸血!

审校:宇镭、于苏斯

Share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