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年，八月，风起。

高汤闲的冷链车被堵在了京哈高速的山海关路段，因为这里下暴雨了，带冰雹的那种。高汤闲很讨厌下雨，下雨天的高速公路很不安全。

山海关内，高速公路上就像在开重金属音乐会，冰雹击打在不同材质的车顶上，发出不同的声音，所有音符的音色都浑然天成。

堵在车上，寸步难行，高汤闲就给家里人打起了视频电话，也算是有效利用时间。

老婆说，哈尔滨那边也在下雨，日常温度下降到二十六度左右，哈尔滨人都开始提前享受起了砂锅菜和铁锅炖，那些看极光顺便逛东北的各种南方“宝子”也还是很多，这边饭店的生意都不错。

号称千年一遇的超级极光还是没有散去，但是，各地的雨忽然开始连绵起来，而且很多都是伴随着雷电频发的暴雨，很多航班都取消了。

一下雨，不是持续三四天的中雨就是七八天的阴天加雷阵雨，各地的农业区都开始预警。

高汤闲看网上的直播，平时很少被注意的气象学家们终于被大众关注起来，还有很多技术宅男和科技装备视频号在疯传。各地的网速失常了，开始不定时出现剧烈起伏，网速越来越不稳定，WiFi经常莫名其妙地就断了，很多人甚至发觉手机信号也出了问题。

正看着直播的时候，高汤闲发现自己的手机也没网了……他觉得可能是持续下雨和雷阵雨的问题吧？

高汤闲不由得想起了宇宙电磁风水学大师周通宇，也不知道大师最近在忙啥？

堵了三个小时后，车流才又开始移动，到了山海关外的配货站，高汤闲的手机才有了信号。

老板给他留言，让他信号通了就赶紧给公司回电话，打座机！

电话终于通了，老板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高汤啊，好消息啊，这大雨下得啊，运费涨了！很多航线都停了，现在公路运输成主力了。你最近能不能别倒班了，多跑几趟，我给你加钱。”

加钱！高汤闲最喜欢听这两个字了，雨早晚会停的，趁着现在多跑一天，就是多两千块的收入啊！

跑！而且，为了多跑一些，还要微微提速，反正，雨天的高速公路上，只要不是繁忙地段，车辆是比平时少的，哪怕每小时提速两公里，一天天累计下来，也是多赚不少钱啊。

然而，让高汤闲感到意外的是，八月的最后一天，东北下雪了。

当时，高汤闲正在上海去长沙的路上，送的也是非常反常识的商品，把上海郊区的中央厨房工厂制作的超辣火锅底料包，送去长沙这个火锅城市……

高汤闲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东北地区忽然大面积下雪，集中供暖还没开始，好多人家冻得不敢出门……

高汤闲的第一反应是惊奇，第二反应是，现在还是夏天，就开始下雪了，会不会影响最近的冷链运费的价格？

这事儿太反常了，高汤闲觉得应该问问周大师，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先给大师发了条短信。

“大师，在忙吗？”

正在忐忑等待中，大师的电话打过来了：“老高啊，你是想问为什么这个季节会下雪吧？你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啊，我现在正在北上的路上，我打算再往北去看看，去西伯利亚看看。我跟你说啊，最近地球磁场的波动在变强。你别看现在下雪了，但是，我预测啊，如果没有其他变数的话，可能是地球磁场要翻转了，也许啊，北冰洋就要融化了，赶紧入手海运股，别买任何航空股份。这世界要变了！”

对于周通宇的这番有点超越常识的讲解，高汤闲有点懵，只好说：“大师，你去西伯利亚注意安全啊。”

高汤闲看不到整个世界对这一次寒流提前到来的震惊，对整个世界经济带来的影响，他只看得到他生活半径中那些具体而现实的琐事。

周通宇的这次远行，不仅仅是出于他的好奇心，而且因为林元素的求援。

周通宇不缺钱，他是程序员出身，二十二岁的时候赶上元宇宙概念热，实现了财富自由。然后，有闲有钱，才开始对超自然科学感兴趣，最终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个宇宙超电磁风水师，他是真心对科学充满了喜爱和热情以及想象力，想做点有点神或者有点科幻的事情。

周通宇相信，知识是有价值的，情报也是。所以，周通宇自己常年都在尽量扩展自己的交际圈和情报网，不只是那些相信命运的土豪，还有各地市级别的科研所和大学里的不如意的科研工作者，这些人各自有不同的同学关系网，有时甚至能接触到国家级别的科研动向。

“大师”心中也有自己的大师，周通宇知道自己只能算是个民科爱好者，对那些真正科班出身的科学家是非常尊敬的。林元素，就是他目前能保持联系的最高级别的科学家了。周通宇在自己的民科情报圈扫了一遍之后，也给自己平时轻易不敢惊动的大师林元素教授去了电话。

林元素每年都在四处跑，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是紫金山天文台青海观测站，那里的天空最清澈，观测效果最好。

“林教授，我是小周啊，周通宇，最近您的项目进展得如何啊，我刚刚向您的研究所捐了点心意，所里通知您了吧？”周通宇每次给林元素打电话都特别热情。

“是周大师啊，收到了，最近这么乱，找你求指教的门徒更多了吧？”林元素对周通宇的印象不错。

“是啊，问得我都心里没底了。我也不敢乱说，教授，您怎么看？”

“先是多年的极光变动，现在是大气层终于到达临界点了，这原本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但是，我最近有个想法和怀疑，还需要验证。你那边竭尽全力能筹多少钱？不是投资，是花掉就花掉的钱。”林元素的语气很认真，平时，她收到周通宇的科学项目捐款，都是有多少算多少，不多问，平时从来不多说什么与钱有关的话题的。

“教授，是到了能拿下诺贝尔奖的机会了吗？”听到林元素要筹钱，周通宇兴奋了。

“是到了，需要我们拯救世界的机会到了。”林元素叹了口气，她可不想要拯救地球的机会。风起于微末，雪花汇聚成雪崩，当一种灾难开始成型的时候，要改变它，那就真是逆天改命了。在星球级别的灾难面前，人类如蝼蚁。

“我预测，新的冰河期要到了，不是明末那种降温级别的小冰河期，是整个世界将冰冻死寂这种级别的冰河期。这不是人类能全员扛过去的灾难……而要对抗这件事，需要跨国行动，结果会导致巨大的领土边界变化，各国不会互相妥协的。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自行其是，在各个国家达成共识之前，组织一个民间的跨国组织，做一些先导工作和准备。”林元素说。

“拯救世界！”周通宇有点兴奋了，“那我们会被写进历史书，在老家上族谱，配享头香吗？”

“拯救世界……也是摧毁世界，如果按照我的计划来抵抗新的冰河期，需要庞大的资金、物资、电力，我们需要跨越所有经度和纬度，国界和天险，需要无数的黄金、红铜，需要在海洋上行走，需要数万人的自我牺牲，而且代价是摧毁这个时代的电子文明。现在，人们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只有当人们知道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付出这个代价。”林元素也有点激动，“周大师，到时候，如果还有历史书记录下来这件事，我们可不一定是正面角色。”

周通宇听了林元素的描述，有点吃惊，觉得后背在颤抖，然而马上更兴奋了起来。“教授，如果你的计划，真的能拯救世界，又摧毁现在的电子文明，你会成为新时代传诵的旧日之神的。我愿意跟着您，搭建组织的计划交给我来起头吧。我是个废物，但是，我还认识一些恨自己没有生于乱世的土豪，这个改天换地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

林元素站在观测站的资料室的窗前，仰望着天空，忽然意识到，人类真是多种多样啊，她笑了笑，口气轻松了许多。“你先去西伯利亚，想办法弄到北方的观测站历年来的详细数据，年头越久越好。我要进一步完善我的数据模型，计算一下，我们……不，是地球的人类，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看到太阳。”

辛巳年，九月。

听了林元素的安排，周通宇只能先向高纬度地区去探索，北半球的路就是向北冰洋前进。即使西伯利亚的天气再冷，他也觉得这次冒险是必须的——按林元素的说法，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大天灾的前奏。

周通宇的西伯利亚之行并不顺利，因为西伯利亚的基建太烂了，遇到持续降水和低温，许多老旧的公路都变成了泥泞之路。

幸好，周通宇在做北上准备时，就把风险预估得很高，他雇佣的不止是一辆车，而是六个本地人和三辆车组成的小车队。

这一次的气候反常，原本并没有让他很吃惊，因为地球磁场就要翻转的这个传说，在最近二十年里，经常会在知乎等民科云集的知识社区被提起。

但是，林元素的警告和计划，让他有点惊恐又兴奋，他一边向北行进，一边开始联系那些“生错时代的枭雄们”，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在迅速扩展，谁不想当拯救世界的英雄？

只是，很多雄心勃勃的大哥和老头子们，都会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天灾？有多可怕？

周通宇也不确定，冰河期到底要怎样发生，要多少年才能冻结全球，但是，看现在的势头，最近全球持续降水，热带和亚热带是降雨，中高纬度的温带地区很多地方都在下雪。也许，也就是十几年的事情吧？他知道，他需要和林元素面谈一次。

而且，气象学家更是爆出了惊人的天气预报，这次全球多地降水，是因为大气中突然出现的大量冷空气气团，多个沿海区域有可能面临热带气旋登陆，各个海洋区域都有热带气旋在酝酿。

而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大气层中来源不明且仍在增多的大量灰尘杂质，不仅形成了大量造雨核，而且也影响了空气的透光率。这种气象现象，往往是在大型火山爆发时才会产生的。但是，如此大范围的大气层灰尘增加，上一次还是传说中的小行星撞击地球时才有的现象。

但是，最近两年内，全球都没有大型火山爆发的情况发生。

周通宇听一些科学爱好者说起过，气象研究领域，一直都是人类科技树上的一根纤细的分支，投身这个行业的人才少，主要是因为这个行业很少有什么划时代的发明出现。

凡是有能力的科学工作者，都在谈论着星辰大海，能源革命。研究天气？做个天气预报APP都不赚钱。

“大气层内的灰尘杂质增加形成更多造雨核”这种基本气象常识，谁不知道？不过，很多大棋党、阴谋论者还是坚信，就算没有大型火山爆发，也许是某个大国在偷偷研发气象武器导致的呢？

让周通宇比较关注的则是，最近大气电离层紊乱，WiFi受影响，无线电各频道也出现干扰，很多航班都受到了影响，这才是对整个世界秩序会产生大影响的紧急事件。

从八月开始，停飞的航班和航线越来越多，因为航空公司发觉，最近云层中突发闪电增多，导航系统频繁受到干扰，大气层的电离层似乎十分不稳定，这是人类有机械飞行史之后，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高纬度地区的大气中出现很多灰尘，光照比例下降，产生冷气团。

大量降雨，同时大量造雨核产生摩擦，引发闪电。

电离层也出现紊乱……

也许，这就是林元素所说的，电子文明的时代将要被摧毁？

周通宇很急，他想快点拿到西伯利亚的天文观测资料，他想当面听林元素说说，那个既能拯救世界又会摧毁当代文明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而大多数人大多时间都是乐观主义者，虽然现在天气很异常，但是他们并没有特别惊慌。

只是，很多受到寒流影响省市的气象系统的科学家都被上级问责了——你们这些搞气象预报和天气观察的人，怎么没早点发现，都下雪了才开始说大气层里有灰尘，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气象学就是这样一门经常迟到的学科，大多数人对气象领域的了解最多也只是停留在天气预报阶段。全球所有气象观察站的造价和维护费用，都不如航天行业每年投资的六分之一。

人们对待地球天气的态度，都是极端的乐观主义。

辛巳年，十月，歉收。

作为物流行业一线工作者，通过运费的变化，高汤闲就知道从现在到明年春节前，所有商品肯定要全线涨价了。

八月就开始降温下雪，不出所料，到了十月，全球各国都发布了粮食减产的公告。

根据官方统计，全球粮食减产百分之三十五，主要发达国家的粮价上涨百分之十五——这还是在众多大国调动了国家储备粮的前提下。不发达国家的粮价飙升，取暖费飙升，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很难过的冬天。

即使如此，高汤闲的活儿却更多了，路线也更长了，高汤闲搞不清楚什么特殊时期经济原理，他只知道，应对涨价的唯一办法，就是多赚点钱。

现在，政府都开始出官方报告来安抚大众了，告诉大家这次的寒流明年就会消失。

好久都没看新闻联播的高汤闲，也看了网上的新闻联播转播——

为了应对今年突发的全球降温现象，多个国家地区的科研机构共享数据，整合全球大气数据，对比往年数据，经过多次演算科学家们得出结论，以现在大气层内部的灰尘含量，至少在半年内，地球大多数区域仍要面临降水增加和光照比例下降的情况。

幸好，地球大气层有自洁系统，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光照情况良好，大气温度很高，大量的海洋蒸发水汽会不断向高纬度地区补充。现在，大气层还可以通过降雨循环这个自洁功能，尽快清洁内部的灰尘核。

高汤闲从来都没有觉得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员的笑容这样好看过，这倒霉的降温可赶紧结束吧。

真正的冬天来了，温带地区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持续降水和阴天后，大范围降水开始迅速减少，正式进入冬季后，北方地区的雪都停了。

铅灰色的天空，地面上的残雪，城市里的私人车辆在清扫不及时的雪路上缓慢前行。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天就完全黑了，北方人民启用了很多古老的保暖器具，比如棉窗帘，很多居民楼因为厚厚的保暖窗帘的覆盖，透出来的灯光只有少许。

心大的人还会在网上发照片，说东北现在有了俄罗斯油画的质感。

听老婆说，现在大家已经放弃了夜生活，外卖骑士们也大多转行了。比起送外卖，做蜂窝煤、搭炉子等传统艺能开始复兴了。

大家都意识到冬天来了，但是春天好像更遥远了，如何度过这个预计会很漫长的冬天，需要从克制消费开始。

虽然官方宣传这次的寒潮会很快过去，但是，很多家里有门路的人都在传说，这次寒潮不是短时间内能结束的。

壬午年，四月，倒春寒。

迟钝如高汤闲，到了四月底的时候，也意识到了寒潮短时间不会结束这件事，可能是真的。

高汤闲从东北跑到长江以南，来回贩运各种货物，对于各地实际的气温情况，他比谁都了解。

东北地区到了四月中旬还是没有升温的感觉，长江以北区域和地球同纬度其他区域的人们也在面临降温的难题，各地的平均温度要比往年低两度。长江以南的地区也都在降温，都在干冷，都在涨价。

不过，与此同时，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也在努力。大多数人忙着扩大粮食和副食的生产，很多今年赚爆了的果农，都开始认真为他们的果树做防寒处理。各地的农业大户都在贷款扩建暖房和大棚，还有人去那些空房城市大量租房，搞水培农业，也有人承包大量地下室种蘑菇。大家都知道明年物资可能会更紧张，但是只要还有时间进行种植和繁育，产量总是能赶上来的，猪肉行业的顽强就是最好的范例。

城镇消费者处在物资涨价的焦虑中，农村地区的人们反而有了心理优势。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因为油价也上涨了。很多南方车主不熟悉冰冻路面的驾驶技术，北方的很多私家车主也尽量避免跨城出行，省油囤油。

高速公路网上行驶的基本都是跑货运的车辆，出了山海关，高速路上的车辆密度极低，隔着二三十米才能看到一辆车。

无线电、卫星通讯、海底电缆、信号站等通讯手段都出现了问题，手机经常失灵，那些只会看导航开车的人都不敢上路了。中高纬度地区各国的航线基本都停飞了，这时候，出了大问题这个事实，已经瞒不住了。

在长春的配货站停靠的时候，和高汤闲已经很熟的配货站站长看到他来了，忙跑过来迎接。

“老高！五大连池配货站那边的人给东北主要几个配货站的人打座机通知，让谁看到你，就带个话，周大师在漠河配货站等你去接他。”站长看着高汤闲的眼神有点羡慕，“有大师点名叫你，你行啊。”

“别光说我行啊，帮我联系配货啊，我这批货送哈尔滨，哈尔滨有送漠河的货吗？”高汤闲想到能见到周通宇，还挺高兴，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啊。

“那必须的，往返都给你安排上！先吃饭。”

高汤闲赶到漠河的大冬配货站已经是三天后了，上次来这里还是送周通宇的时候。老板听说他就是高汤闲，赶紧带他去客房。到了周通宇住的客房，高汤闲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潮湿的气味，几个月没见，高汤闲几乎有点认不出周通宇了。

周通宇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也是刮不干净的胡茬，皮肤粗糙了许多，还有多处划伤的伤疤，连眼神都不再是温文尔雅，而是一种疯狂和恐惧交织的感觉。

“老高，你够义气啊！这冰天雪地地赶过来，辛苦了。”周通宇对高汤闲一抱拳。

“大师，你这是怎么了？西伯利亚之行出事了？”

周通宇摇摇头：“唉，出大事了！我让你买航运类股票，你买了吗？”

“买了一些，现在我自己跑货运了，资金周转很紧张，没买太多。”

“我预测错了，不是地球磁场变换。但是林教授说的最糟糕的局面，可能是真的，冰河期要来了，而且，南方可能要打仗了。”周通宇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整理房间里的很多册子，那些受潮的册子，就是房间里潮湿味道的来源。

周通宇指着那些受潮的册子，“这些，是林教授让我收集的。我在西伯利亚黑市买到了当地一些废弃天文站和气象站早年的观测记录，是计算机记录普及前的资料，很珍贵。但是现在更奇怪的是，我完全无法和林教授取得联系，听说那边被军管了，我们只能亲自把资料送过去。而且，我需要和林教授重新取得联系，老少爷们都摩拳擦掌等着为她做事呢。”

高汤闲听周通宇说了那一大堆，也抓不到重点，但是看着周通宇的样子，猜测他从西伯利亚返回漠河的这一路，如果完全是走公路，一定经历了很多危险。

只是，他说的那些分析调查，高汤闲并不能跟着推导出什么结果。

于是，高汤闲直接问：“大师，你说这些，我也不是很懂，我就想问为什么要我来接你？你应该能雇得起其他司机吧？而且，那个林教授又是谁啊？”

周通宇一笑：“因为，你是我的应运之人啊。你看我们的经历，我从平静的生活中，突然要去西伯利亚，而你是最初与我同行的人，就像英雄冒险小说一样，我们是最初的伙伴。然后，世界发生了动乱，我想，我要结束这个动乱，就要和我的伙伴共同冒险。所以，我觉得我返回的路上还是需要你，请和我一起把这些资料送去青海吧。林教授就在那里，她是个概念物理学家，主攻天体形成，就相当于是钦天监的观星人。你只需要知道，她会带领我们拯救世界！”

高汤闲听周通宇这样说，有点受宠若惊，也觉得有点中二爆表。心想，周大师自己是不缺钱的，就算是物价飞涨也影响不到他……但是，我还是要养家的啊。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高汤闲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谈钱。

正在犹豫之间，周通宇说：“我知道现在运费很贵，我和老板打听了价格，我会支付你一笔费用的，而且，我们把这些资料送去青海，等我们成果出来了，国家肯定会发一笔奖金给我们的，到时奖金都给你。”

高汤闲有点不好意思：“这……大师……你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

“别客气，我们一起向着风车冲锋²吧！”

壬午年，六月。

从漠河前往青海的这一路上，高汤闲听周通宇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比如，周通宇预言：“只要冰河期来临，南北方一定会发生战争，我看啊，这次就是主要位于北半球的一线国家，和热带亚热带的那些发了粮食财的国家的战争。”

“不至于吧，亚热带是现在最重要的粮食产区，如果发生战争，那饥荒会更严重吧？”高汤闲觉得世界已经够乱了。

然而，车开到了山海关的时候，联合国制裁“不合作国家”的消息就在网上炸了，有线电视上也报道了。

联合国成立了“全球大气层调查中心”，要求所有成员国家必须向调查中心提供本国本地区的天气调查数据，缺少调查能力的国家将由调查中心派出科学团队去进行大气调查。

而位于亚热带的某粮食出口大国则在此时号召亚热带与热带地区各国联合起来，要求联合国能给予它们这些国家三个常任理事国名额，拒绝“中纬度国家霸权”——在这份“新世界联盟”协议上签字的国家超过了三十个。

这一次联合国倒是反应迅速，五月初就出兵了……

“这次大象国又玩砸了，这种非常时期，战争是不会讲现代文明规则的。”预言成真的周通宇得意地对高汤闲说，“不过，这是个信号，原本很多对天下大乱还半信半疑的人，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

唉……乱世就是乱世啊。高汤闲越来越怀念寒潮之前的日子了……其实，那只是一年半以前啊！真是度日如年。

对于遥远的亚热带发生的战火，高汤闲的直接体会就是新一波的商品价格波动。他每经过一个配货站，就能知道最近的物价变动和物资流向。

南方的水产品价格再度高涨，但是，粮食的价格轻微回落，最初的粮食短缺恐慌过去，在这次战争爆发时市场上就出现了利好的预期——只要联合国控制了亚热带联盟，全球的粮价就会得到稳定……一群粮食资本大鳄吐出来的油水，能降低一下老百姓的钱包压力。

市场经济的活力确实是惊人的，而各国的管控手段也是强力的，很多大国的粮食与物资政策都是只进不出。国库放粮平衡市场，迅速填补了北方的物资缺口，至少在东三省，物价开始回归平稳。恐慌心情消退后，整体经济开始缓步恢复。

抵达青海的时候，仿佛是战争的流血导致了祭天的效果，北半球温带地区的春天终于来临了。

虽然温度低于往年春季，但是去年残存的冰雪消融，春耕可以顺利进行，这让各国看到了几许希望。天气战争的开启，春天的到来，都让整个世界的人民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大货车向观测台行进的路上，高汤闲发觉这个区域的车辆比较多，人员和物资调动频繁。

看来，被军管也有好处，否则观测台这个偏远区域，在当前物资紧缺的情况下，早就要断粮了。

紫金山天文台青海天文观测站成为了“全球大气层调查中心”中国分部下辖的青海数据中心，外围区域明显扩大了，原本的主体建筑之外，有了很多新的速成简易建筑，外围还设有隔离网和哨兵，高汤闲停车，周通宇下车和哨兵沟通。

“我是林教授派出去收集资料的，麻烦您通知一下林教授，我是来送资料的，西伯利亚高纬度地区的气象资料，我叫周通宇……是个，前程序员。”

哨兵的表情严肃，一个哨兵持枪盯着周通宇，还有高汤闲的大货车，另一个哨兵回岗亭拨打电话，几分钟后，打电话的哨兵出来说：“在这里等着，部里会排资料车来接资料，这辆大货车不能进去。”

“好的，好的，我们可以进去吧？”周通宇有点紧张地问。

“可以。”哨兵平静地回答。

高汤闲没有想到，这次陪着周通宇来送资料，会让他如此接近世界运行的真相。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一辆面包车从营区方向开到了入口门岗这里，面包车停下，几个穿着灰色工作大褂的人从车上下来，带头的一个人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了，身材高大。他自我介绍说，“非常感谢你们送资料过来，我是全球大气层调查中心第三研究室的主任，我叫常绿野。林教授和我说了你们的情况，这批资料很有用。”

周通宇向常绿野介绍自己，高汤闲带着其他工作人员从货箱取出那些册子和周通宇的工具箱，一起搬上那辆运输资料的面包车，然后，众人一起随车进入分部。

常绿野得知周通宇是冒着生命危险弄回来这些资料，非常感动，询问周通宇想要什么奖励。

“我知道有点唐突，我想问问，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做个工作人员啊，我也是学过一些电磁学的……”周通宇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周通宇听到了常绿野的名头，就意识到这个新成立的分部是派出机构，林元素恐怕只能算是这个空降的常绿野的下属；林元素构思的那个会导致文明倒退的计划，果然没有得到上面的支持。

常绿野点点头，认真想了想，说：“我们刚才查了你的资料，有趣。我们搞气象研究的，原本就要经常田野调查。我年轻的时候，也认识很多野生奇人。我觉得现在这种非常情况，多一些不同思路的视角，也是好事，我会给你争取一个工作名额，肯定不是科研人员名额，但是，可以跟着林元素教授参加调查，你是这个意思吧？”

“可以啊！太好了！”周通宇高兴地搓手。

常绿野转头看向高汤闲，示意他提条件。

“我就回去工作就行了，不过，我想知道，这次寒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真的冰河期要来了吗？我肯定保密，回去不乱说。”

常绿野想了想，告诉了高汤闲：“反正，两周之内，国家就要进行全国总动员了，到时也会公布。总之，小冰河期要来了，多攒钱，多储备物资，听国家安排吧。”

听到这个消息，高汤闲的心情无比沉重，周通宇过来拍了拍高汤闲的肩膀：“你先回去，我会安排朋友联系你，有事就找他们帮忙，他们也会找你做一些事，记住我的话，我们能做到的。”

高汤闲心里藏着这个让人压力巨大的秘密，回去工作，首先就是联系附近的配货站给他配货。

就算明天就是小冰河期了，也得工作啊。

“全球大气层调查中心”此时已经汇聚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顶尖科学家，天体物理学、理论物理学、有机化学、社会工程学等领域的业界大拿，都被各国征召了进来。

大气数据中心，已经在不同经纬度区域建立了二十六处分数据中心，能实时汇总全球三千六百个大气观测点每小时传回来的大气观测点的变动数据；二十六个数据中心，都有一个全息立体的地球大气层运动展示模型。各区域还在持续派出飞行员进行大气层采样。

这边之所以在紫金台青海观测站设立分支机构，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最有利于天体与气象观测，尤其是对大气层的观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林元素最早递交的“灾情预警报告”引起了上层的重视，因为程序上的问题和让林元素集中精力的考虑，还不能马上让林元素当分部的管理者。

周通宇跟着常绿野进了研究所，常绿野让行政处的人给他安排做一些行政后勤工作，并分配宿舍床位。

一个小时后，安排妥当，周通宇找到了林元素所在的独立数据分析室，这里只有林元素和她的两个学生，林元素正在翻阅他送来的西伯利亚资料。周通宇轻声打招呼：“林教授，我是周通宇。”

林元素抬头，看了看周通宇：“你这一手做得漂亮，另一件事呢？”

“也有了眉目，还需要加点火。”周通宇看了看室内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欲言又止。

“只管说，他们是我的学生，自己人。”林元素说。

“我联系的那些关系最熟的人，他们知道要做大事，是愿意出钱出力的，只是，他们需要更详细的信息，也就是这个改变世界的计划的细节，才能下决心，再扩展他们的关系网去落实。林教授可以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吗？”

林元素点点头：“官方虽然说，大气有自洁能力，但是，那是灰尘数量有限，只在地球局部区域有火山喷发时的情况下。现在持续低温的结果就是海水蒸发量的持续下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降水会减少。最糟的结果是，大气自洁完成之前，全球的蒸发循环就先停止了。现在热带地区的空中能见度也在快速降低，一旦热带开始下雪，全球的自然蒸发就完全停止了，大气将失去自洁循环能力。官方很快会公布这个真相。”

周通宇点点头：“有这方面的小道消息了。您的计划要怎么改变这个局面？”

“我的计划，是让地球在水汽自循环这件事上，放弃对阳光的依赖，让地球自我发热，也就是强化地球磁场。让地球磁场的自洁能力来改变环境，让整个地球进入到一个地磁高温时代。但是，代价就是，强大的地球电磁场会摧毁现代的电子文明，所有使用电路板和芯片的设备都会失灵。”

周通宇愣了一下，想了想：“地磁高温？您觉得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要怎么放大地球的磁场啊？”

林元素对身边的学生说，“夏虫冰，你给周大师展示一下。”

被叫做夏虫冰的学生点点头，拿出平板电脑，展示一段动画给周通宇看。

“科学原理很简单，简单到小学生都学过，那就是，用电线环绕一根铁钉，电线通电形成电磁场，能给铁钉充磁。同样，如果有一条螺旋环绕全球的连续电路，持续通电，也能给地球核心的地磁场带来影响，强化地球磁场，届时地球磁场的活跃区域会扩大，导致整个地球升温，大气层也会产生电磁风暴，那些大气层中的灰尘会开始凝聚或者被烧毁，微小的会消失，凝聚的会坠落，整个大气的透光性也会自然改观，地球很快就可以重新拥有一个清洁的大气层。当然，这个计划需要跨越国界的合作，海上输电、大量的电力、建材，耗资巨大。”

周通宇看了讲解动画，确实被震惊到了，他凝神想了想，忽然笑了，满脸都是成竹在胸的得意。

“这个计划很疯狂，但是，要打动更多人去参加这个非官方计划，还缺少美感……夏同学，这个动画是你做的，你去过故宫吗？你看到过盘龙柱吗？如果把这个环绕地球的代表电线的细线，做成一条龙的样子，我就能把这个计划推行下去！”

壬午年，七月，履霜，坚冰至。

如常绿野教授所说，全球各国政府同时公布了“小冰河期”预警，各国都进入了全国总动员状态。

各国都是官方媒体来发布全民公告。“全体国民们，今天我们很悲伤地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关于突然出现的寒潮的全球联合调查真相。近期的全球降温，是由于大气层中开始涌入大量灰尘，导致阳光通过率下降，而造成大面积降温。

灰尘来源是被地球磁场捕捉到的大量宇宙尘埃，从南北极的磁夹角薄弱区域涌入，以现有的技术手段，人类既没有能力阻止磁场继续捕捉宇宙尘埃，也没有能力对太空中的宇宙尘埃进行干扰，同样没有对大气层中的如此大范围的尘埃核进行消除的有效手段……靠降水循环来消除尘埃核是大自然最有效的手段，但是，现在持续低温的结果就是蒸发量的持续下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降雨会减少。

随着热带地区的空中能见度也降低，甚至开始下雪之后，全球的自然蒸发就完全停止了，大气将失去自洁循环能力，小冰河期爆发的趋势将无法阻止。

现在，唯有全球所有人民进行总动员，进行粮食工业化生产，储备物资，做好长期应对小冰河期的准备。联合国将协调各国的粮食资源互助，确保全球人民能共度难关，不会陷入动乱……“

各国各种语言的总动员公告内容大同小异，由于国情的不同，进行的总动员计划也不同。

中国凭借其庞大的基建能力和发电能力，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那就是“冻土求生”计划。国家成立“冰河期应对局”，并没有进行大规模向南方移民的决定，反而强调要进行“大北方建设计划”。对粮食已经大量减产的北方进行建设，加快室内培育、人工光照水培等项目的开发和建设。要确保在南方的粮食大量减产前，恢复北方粮食产能。这样的整体规划，才能赢得对抗小冰河期气候变化的主动权。即使全中国领域都成为低光照区，这样的计划也能保持粮食供应。

如果随着冻土化领域的扩展而不断向南方撤退移民，最终，我们将无路可退。

高汤闲觉得国家的这个决定——是真头铁啊，像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那个劲头啊……跟天斗，其乐无穷！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这个降温线真的在不断南移，那么不断往南方搬家确实没用，总不能全中国人最终都去海南岛吧？

在这个手里抓住东西才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实业复兴时代，高汤闲感受到了人们对长途司机这个行业的尊重和羡慕。

让高汤闲很意外的是，现在全球这样缺少运力，但是却没有多少新生产的大货车上市。他和供货商打听才知道，虽然各大汽车厂商也在努力生产运输车辆，来填补公路运输市场的巨大缺口，但是，工业领域的人都发现，生产线越来越不稳定，废品率在增高，往往是是电路板被静电击穿导致的。

虽然官方没有宣布，但是网上流传的消息是，宇宙尘埃中含有大量金属成分，引发了大气电离层的磁暴，所以全球的电子制造业和电子设备都在被干扰。

壬午年是突发事件之后的一个结疤期，全球人类对于生活质量的心理期待降低，经济在经过一番冲击后，开始转向实业，十几个主要的大国，都仿佛在壬午年的夏天恢复了生机。

人们都期待这场春天能长一点，能多储备些物资，少消耗些取暖费。

只是，其他各国人民面对这次全球“小冰河期预警”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各国有资金和有能力的人，都在用脚投票，想尽办法，向亚热带和热带搬家。即使是东北地区，那些有本事的人也选择先搬家再说。

这时，很多人才忽然发现，东北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抢购海南岛的房子，这一次南迁潮中，早期在海南岛买房的东北人，都成了最抢手的房东，海南岛的一个单间的租金都高得吓人。

全球各国发布总动员令两年了，结冰线还在不断南移，北京的冬天也提前到了七月就开始。

在国家的鼓励下，很多人都转而投身温室农业和养殖业。北方虽然非常寒冷，但是原本就有大量耕地区域。国家也进行城市合并，将东北各地村镇人口迁往枢纽城市，城市外围建设大量立体温室。将大型农场化经营的产粮区域进一步合并，扩大集中管理规模。整个东北大地，遍地都是立体温室大棚。

高汤闲还在跑着他的货运生意，虽然家里人和公司股东都愿意凑钱，再买一辆车，扩大车队，但是现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大货车。

整个北方区域的大规模基建升级，让官方的运力很紧张。所以，还是鼓励民间经济发展，用市场手段调节其他非战略物资的流动。

高汤闲从南跑到北，能明显感到降水情况的变化，北方降雪越来越少，各地的温室农业灌溉主要依靠集中农业供水体系来维持。各地的雾天开始增加，风也越来越少，空气仿佛失去了流动性，室外空气变得粘糊糊的。

在亚热带与温带交接的那些地方，比如广州，高汤闲去配货的时候能感觉到空气好像胶水一样，是有质感的、粘稠的，在雾中行走就仿佛是在陆地上游泳一样。

天空大多数时间都是多云的阴天，很少的间隙才会有光线突破云层照耀某一块幸运的土地。

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受到这次长期降温灾变打击最大的行业，竟然是化妆品行业，防晒、美白、保湿、彩妆等各个产品线的销量都暴跌。

长久不见阳光，很多人的肤色都变得苍白，即使保持了食物的供应，因为长久缺少光照，很多人开始出现冬季忧郁症的症状。

于是，各地政府和健康组织开始建设人造日光室，也鼓励那些附近没有日光室的居民多去附近的暖棚农田里走走。

全世界都已经进入低温阴云天气的区域，那是一种冷清的安静，没有暴雨，没有大雪，也没有风。

民间空运已经完全停止了，空中的飞机都是军用飞机，针对大气采样和除尘试验等行动进行飞行。然而，因为电离层紊乱，以及空中大量云层堆积和频繁放电，原本的气象用高空无人机飞行高度超过八百米之后，有百分之九十九失去了通信能力。前段时间，网上还能看到一些短视频，城市上空，仿佛放烟花一样，不时有无人机在空中爆炸，在乌云密布的空中，绽放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

危急情况下，各国科研机构都只能向军方求助，各国政府也向军方下达死命令，出动飞行员，持续去大气层进行灰尘含量采样。让战机进入雷暴频繁的云层……这是典型的送死任务。军纪严格的大国，还能强行派出了飞行员。很多中小国家，空军抗命之后，政府只能雇佣民间志愿人士了。

于是，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仿佛时空倒流的场景，农用飞机、老式双翼机、教练机等古老机型，在各种年龄性别不同的飞行员驾驶下，冲向云霄。

这些老飞机的驾驶员中，有来自民间的志愿者，也有重金聘请的“逐电人”，还有些是科研机构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自己上了。

林元素正式向上级提交了“地球电磁强化计划”——“人类那点微弱的力量是斗不过地球气候变迁的，冻土求生计划作为一个独立的计划是可行的，但是最终还是会因其他国家想要入侵掠夺资源、导致战争而破坏掉微弱的平衡。现在，人类要做出选择，是一点点牺牲损耗，期待有什么科学奇迹，比如核能自由、电力无限供应，来维持温室农业系统，还是放手一搏，集合全球之力，强化地球磁场……”

然而，这个计划过于野性了，理论上确实可行，但是，结果是整个地球的文明倒退，别说分部的领导们有没有资格下决定，全世界其他国家同意吗？

如林元素的预料，这个计划没有被马上否决，进入了漫长的可行性讨论期。

人类在庚子年十月，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无线通讯手段，和所有卫星、宇航仪器、空间站等地外系统失去了联系。

越来越多的电子设备出现短路问题，曾经被各国视作人工奇迹的中国算盘演算中心，成为还在运行的少数科研机构不得不考虑设置的项目。

众多国家和地区的演算中心中，算盘的声音越来越响，各种语言的珠算口令交汇成和声。

癸未年是大气层灰尘事件爆发后比较安静的一年，也是人类开始彻底失去信心的一年。

大家都知道，要彼此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战争，早晚是要打响的。

甲申年，四月。

食尘者成立了。

如果科学家没办法，那就要靠暴力了，各大国组建了联合空军，希望可以通过大量派遣战机，在大气中的某些区域进行持续的空中火焰喷射，来烧掉该区域的大气灰尘，进而改善大气层整体的灰尘含量……然而在损失了上百架高级战机后，天空还是深灰色的。

有完整的数据链给出了科学家们最不想要的推论——大量宇宙尘埃正在从南北极涌入地球大气层，推动新一轮冰河期的形成。

网上的民科学者们都呼吁，应该集合全球力量，在各地尤其是南北极建立“大气吸尘器”，来清洁大气里的灰尘，但“全球大气层调查中心”很快发表官方公告表示，这个所谓的全球超级吸尘器计划，人类没有技术条件完成。地球大气层的巨大导致人力无法直接影响，大气层的清洁工作，还是以降水循环这个自洁过程为最佳方式。

如今，蒸发量已经跌破了临界点，热带开始下雪了。

这个文明的黑暗期就到来了。

目前，全球主要行政力量认为，应尽早进行地下城市建造，以及核能供暖的普及，预计五年后，全球水汽循环完全停止，人类耗尽地下水储备。十年后，海洋将进入“无光期”，浅海生物将全部死亡，冰河期正式开始。

这是动乱开始的年份，不可控的人口大迁徙也开始了。

全世界的无知老百姓们都努力想要去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争取活到最后的机会。

而一些有想法的国家，则盯上了大搞温室农业的中国。

稍微有点想法的人，都在等着末日大战的第一声枪响。

那原本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农历九月初九的中午，靠着不稳定的几大局域网勉强维持的全球互联网上，有一个机构站了出来，公布了他们的拯救世界计划。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起来，有网络的地方，人们通过网络观看；网络被断绝和封锁的区域，有人直接带着大屏幕的笔记本电脑，拖着长长的网线，站在街上给大家播放这段视频内容。

网上的这段视频讲解，既有图表展示，也有多语言的字幕解说，而且视频语音也是多语言版的，显然，这个机构准备得很完备……而且，这个机构的规模不小。

“全世界的倒霉蛋们，你们生在了一个不幸的时代，在这次气象冰河期，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阳光和温度。现在，全球的空气悬浮颗粒物达到千分之六，已经跨越了空气质量爆炸的临界点，在饿死之前，我们会先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虽然现在还能使用温室农业、水培农业、核电取暖等技术来维持人类的生存，但是这种方式能维持多少年？得不到阳光的能量，全球会进一步冻土化，地下水冻结，全球的温室产粮区会绝产，最终社会系统能供养的人类不到一亿人。

“全人类会一起在腐烂与互相啃噬中一点点地毁灭。”

在办公室看视频的常绿野马上听出来了中文音频解说者的声音，冷静又严厉，这是林元素的声音。他切换了其他语种的音频，发觉每个语种的音频都不同。

这时，林元素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常教授，每个语种的声音，都是不同分部的人录制的，其他国家分部的发言者很多都是网红和意见领袖。我想你比大多数人都清楚，各个国家不会联合行动，去执行地球充磁计划，所以，我们决定自己做了。”

常绿野看着林元素：“你们？分部？”

林元素笑了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组织的中国分部，就叫做匹夫。而这个视频，不是个宣传视频，你慢慢看，就知道答案了。”

常绿野有点懵，他不知道是林元素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只能先接着看视频。

“因为水汽循环问题引发的冰河期，地球已经经历了几次了，这是依赖太阳的文明的死穴。要破除这个恶性循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强化地球磁场，让地球从被动接受太阳热量转变为可以自身发热，在缺少阳光提供热能的前提下，强化地球自身的蒸发循环系统，也能不断蒸发水汽形成循环降雨，不止可以清洗现有大气层中的宇宙灰尘，以后有其他类似情况发生时，人类的生存率也能提升。

“让地球整体磁场强化十倍，两极就会开始升温，冰川融化，并产生持续降雨。通过磁极缝隙涌入地球的宇宙灰尘就会在扩散到大气层其他区域之前，在两极形成灰雨落下。如果按照现有的宇宙灰尘涌入的量级来计算，二十年后，南极就产生一块宇宙灰尘形成的冲击平原，北冰洋可能多出一个大岛。

“而地球磁场加强，全球水域的自然蒸发也会持续加强，即使没有阳光，大气层的自我清理也能继续进行，把大气层中现有的宇宙灰尘清洗干净，恢复地球对太阳热量的吸收；随着大气层内造雨核的减少，雨季也会趋于正常，恢复到正常的循环。

“随着地球自身磁场的加强，两极会越来越热，赤道区域反而会降温，全球海岸线会产生变化，但是，地球将再也不会进入冰河期。各粮食产区的位置会变换，但是人类能够很快重新建立起完善的粮食供应体系，全球七十六亿人口都不会因为粮食问题而失去生命。现在所有的人，都不会因为饥饿和战争而死亡。

“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强化地球磁场会带来一个副作用，地球本身会不定期爆发电磁风暴，而且，大气电离层也会比现在更加不稳定。

“简单来说，就是人类要告别电路板文明阶段了，无线电报、广播、电子计算机、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所有电子科技都会被电磁风暴摧毁。人类文明大概会倒退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水平。

“这就是拯救世界时，所有人都要付出的代价。

“最后，这是个通知，不是号召，无论大家是否支持，‘光之应龙’计划，五分钟后就要启动了。

“是全体人类一起选择文明倒退，还是大家进入冰河期开始弱肉强食？

“做选择的这个坏人，我们来当。

“如果有兴趣，你们现在可以出门去看看天空，很快，光之应龙就会腾空而起。

“——‘匹夫’敬上。”

常绿野教授看完了视频，眉头紧锁，他转头问林元素：“什么‘光之应龙’？这不就是你的那个地球充磁计划吗？你们有多少人，就想执行这个计划？那需要海量的电缆、电力中转站，庞大的电力供应，还有维护。”

林元素笑了笑：“常教授，你听说过，龙之变化吗？”

“光之应龙”视频发布的时候，高汤闲不在有线网络的区域内，看不到那段发布的视频。但是，作为“匹夫”的一员，他知道自己正在为了保护妻儿老小卖命。

高汤闲的车还是他那辆修修补补用了几年的改装冷链运输车，不知道是因为经常跑长途让这辆车磨合出了极强的“抗性”，还是有周大师“救世主命运加成”的原因，这辆车的电路系统很少出毛病，总能维持高效运转。

在这几年的物资运输中，很多长途车都因为电路系统故障而报废了，很多老式农用拖拉机和工业拖拉机上路了，很多改装车发烧友则组建了去电气化的改装车工厂，尽可能把各种现代智能车辆改装成老爷车，唯有高汤闲的车，还能偶尔奢侈地播放磁带里的流行歌曲。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次运输——用他的大货车拉着一套中继站设备，抵达目标地点。这样的地点，全球有七千二百个。

这七千二百个点环布于地球的不同经纬度区间内，一旦连通，就是“光之应龙”计划的运行线路。

高汤闲至今还记得，自己突然被配货站老板拉进“匹夫”组织时的震撼。

“匹夫”是隐秘的，也是半公开的。这几年，民间很乱，有宣称自己是救世主的神棍新教派，也有各种求自保的民间互助群体，“匹夫”组织并不特别。

但是，当认识多年的配货站老板眼睛闪着光，对他说，“高汤，咱们要自己拯救世界，保护老婆孩子，有个科学家的计划，召唤‘光之应龙’，可以拯救世界……”

内部宣传片里，是一个长相非常符合大众对科学家的印象的“老科学家”在给待发展成员解释这件事——这个工程需要太多物资以及庞大的劳动力。

“朋友们，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想提升地球磁场的强度，理论上的研究早已非常全面，只不过代价很高。地球磁场整体由基本磁场、外源磁场和磁异常三部分组成。外源磁场，是地球外部叠加在基本磁场上的各种短期磁变化，比如太阳黑子活动，高空电离层的影响，以及磁暴和人工磁场的叠加。

我们要长久地提升地球磁场强度，以应对宇宙灰尘涌入大气层造成的持久降温，就必须釜底抽薪，改变地球的基本磁场，提高地核内电流的对流强度，对地核金属进行电磁强化！所以，我们要给整个地球——从南极洲到北极，整个缠上一圈圈的电线，来进行电充磁！这不仅仅是一圈电线，这还是龙的再现，一条无比雄伟的电力巨龙，将会改变地球。所谓盘龙净化世界，恐怕就是更早的某个文明进行星球充磁而产生的传说。”

展示动画非常燃——

飘雪的地球，黑色的天空，极寒的人们，熄灭的火光。

一瞬间，地球上的无数个节点忽然亮了起来，从南极开始，一道电光，开始环绕地球，顺时针旋转向上，初始的一点光亮越来越大，龙型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粗壮，很快环绕地球，瞬间大气层里风起云涌，大地轰鸣，地球爆发出强力的磁场和热波动。

天空变得明亮！人们脸上有了光，河水融化，万物生发。

看着那段视频，高汤闲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流泪了。

“环绕地球的这条电路的电流脉冲，在线圈内产生一个强大的磁场，该磁场使置于线圈中的硬磁材料永久磁化——原理就是这样简单。而且，不要觉得给地球充磁比给铁钉充磁难，地球本身就拥有庞大的磁力，我们进行的充磁，甚至只是一种引导，一种催化剂。让地球爆发出的磁力增加，可能是地球原本就存在的一种状态。即使如此，要把这个工程放大到星球级别——对整个地球进行一次磁场强化，意味着天文数字的电量。在线圈间隔密度不低于300公里的情况下，环绕整个地球表面，同时，在南北极以特超高电压，将巨大的电力贯穿南北极……”

紫金山天文台青海观测站，常绿野问林元素：“你们到底集合了多少人和资金来做这件事？他们知道危险性吗？如果是大规模的跨国输电工程，即使现在的各国处于失控状态，也不可能完成吧？”

林元素点点头：“没错，原本我也觉得这个组织只能做些前导工作，比如勘测、定点，然而随着加入的科学家和其他领域的人才越来越多，这个组织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力和群体意识，远超我的预期，在这个龙的计划的号召和世界末日的危机感下，组织筹集到了庞大到惊人的民间资金，组织内的技术部核算过，我们自己就可以做这件事了，虽然有点冒险。‘光之龙’的说法，原本就是为了宣传效果，但是大量电力工程师和架构构建师们的加入，让这个计划神化了。

“所谓龙之变化，是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这番描述，当时听起来是神话，如今对照来看，龙和这次要构建的给地球充磁的电力系统，如此合辙。电力就是能大能小，能看见也看不见。最关键的是一些电磁工程师的加入，给整个充磁结构设计了强化系统，降低了环球电网这个复杂工程的技术难度。关于‘超级磁场’的制造，还有一种更高速、但是也更危险的方式，就是直接用超电磁场捕捉技术，在两极进行磁场强化。超电磁场捕捉，是核聚变反应领域一直在研究的技术，在2020年，人类就已经能制造人工电磁体，瞬时效果能达到地球自然磁场强度50万倍以上。

“人类在制造人工电磁体时，权衡的从来都只是投入产出比，制造出来的磁场持续捕捉到的能源是否能高于制造磁场消耗的能源。所以，超电磁场技术领域最权威的专家都在研究核聚变。

“虽然这个磁场效应产生的效果很短暂，但是，也足以完成对整个地球磁场的强化引导。只是，会有一段漫长的紊乱期。”

林元素顿了顿。“主任，我们去天台看吧，很快，整个中心的电力系统都会失灵的。你自己看看天空，自己来感受吧。”

常绿野无奈摇摇头，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两人一起走到了研究中心的一处天台，开始仰望天空。

甲申年，九月初九。

最初，只是一部分看到了“光之应龙”视频的人走出了房间，他们也不知道该望向哪里，他们也许就是人群中最容易被人鼓动和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人。

他们十分茫然，心底有一点点期待。

忽然，不知道是谁指着空中喊道：“有光！”地球各个区域的人群中，总会有这样一个灵敏的人，周围的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天空，他们看到了一条闪电划过天空，在昏暗的充满灰尘的天空中，那光芒显得格外明亮与夺目。

以南极洲为起点，“应龙计划”某个分部的小队，用大型破冰船搭载小型核电机组，将一部分电力用于电网启动，另一部分电力用于维系超电磁场捕捉系统。

从南极洲地维多利亚地区域开始，电缆向东北方的海面上延伸，穿越罗斯海，经过用巨型邮轮改建的中继站，接着向北方旋转，在瑟斯顿岛再次加压，环绕南方高纬度区六圈后，抵达南美洲合恩角变电站，接着向北方环绕。

电缆继续穿过南美洲的马尔维纳斯群岛，贯穿阿根廷海盆，不断沿着海上设立的变电站向温带前进，再次途径大陆的时候，已经是穿过澳大利亚的墨尔本核电站。经过塔斯曼海抵达奥克兰，在东太平洋区域，经过数十个原本作为海上钻井平台的变电站，再次穿过南美洲，穿过中大西洋，抵达南非开普敦的大型核电变电站……一路向北，反复穿越非洲、亚洲、欧洲各区域，直到抵达北冰洋上另一艘破冰船上的小型核电机组。

那条环绕全球的电缆所经历的全球各地数千个中继点，会让全球所有的旅行爱好者顶礼膜拜。

要建设这一条环绕全球的电路系统，并不需要完全从头开始建设，许多区域可以取巧，可以通过靠临时继电站等转结系统，在付诸行动时，截取原有电网的不同线路，来构建部分电网。

在缺少电网系统的区域，可以利用铁路系统进行铁轨输电来弥补一部分。另外，在电力完全空白的区域，则靠大货车运载继电站设备中转，搭建临时线路。

在海洋区域，在行动日让轮船停靠在目标地点作为中继站，由飞机拉线，将各轮船的电网连接起来。

整个运行线路，可以是脆弱简陋的，因为，它们的存在就只是第一轮电力传导的载体。

“光之应龙”计划启动了，分布在全球各区域的不同小队，使用了最古典的约定计时方法——看手表。甲申年秋九月初九，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全球所有节点启动！

他们原本的职业、身份各异，程序员，钢琴师，打手，健身达人，宅男……此刻，他们在各地分部则有着共同的名字，匹夫、投石者、红杉、黑军、一发³等各国传说中的名字。

环球电圈接入的所有供电系统，都开始提升供电量到最高强度，围绕着整个地球的“光之应龙”系统启动了，遍布在海洋各处的“转接头船”上，那些直径超过拳头的巨大电缆在通电的同时开始发热，海底的电缆系统也在发热。所有重要节点的工作人员都在系统启动后尽快撤退。

整个“光之应龙”传输电网系统都使用电缆，但是，一方面为了让各节点的工作者可以明确知道通电完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观众们”一点观赏性，在整个电网的电缆部分，每隔几百米会附带一盏灯，灯亮了，就是电力通过了。

所以，人们望向天空的时候，能看到远处幽暗的空中有点点亮光，原本相隔数百米的光点，从远处望过去，仿佛彼此叠加相连，如同一道无尽的光芒。

那一瞬间，整个地球就像一个内里插了金属片、表面缠着电线圈的土豆，一个土法电池，也造就了一瞬间的电磁暴涨。

整个系统是不可持续的，对于这个给地球充磁的计划来说，需要的时间和电力已经足够两级的超电磁场捕捉启动，最初脆弱运行的环绕地球的电网短时间内就达到了极限。然而，大自然有自己的力量展现奇迹，最初的电网只是风起之鸣。

很多临时线路都被过于巨大的电力烧毁、汽化。然而，让原本的设计者也没有预想到的情况发生了。环绕全球的电流系统，以电流本身为载体在维持着电场，环绕地球的巨大电圈，变成了一个无比巨大而漫长的真正的龙型闪电。

而且，因为各地的地貌、气温和原本的载体情况的不同，不同区域的闪电有不同的形状和色彩。

“那天，我看到龙了，一条巨大的火龙，穿越荒野，照亮天空和大地，火焰和闪电环绕着它，虽然离它非常遥远，但是能在那个冰冷的季节，感到巨大的热量涌来。”

“世界上真的有龙，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真龙是在海边，在空中，雾气蒸腾，那条巨龙在云雾中忽隐忽现，但是，能看到它的光芒，青色的光芒，暴雷般的轰鸣，在它之下，海面仿佛开始分开……”

“那条龙是从大地之中飞起的，空气里有一种烧焦了的、滚烫的铁锅的味道，就好像厨房里烧化了的炒勺，闻到那种空气都觉得喉咙会被烫伤。沙尘和烟雾，空气撕裂的声音，当那条龙向着天空飞去消失之后，地面上能看到如同火山熔岩流过的痕迹。”

“那条光之龙，晃眼睛，太晃眼睛了，你们没出来看，想象不出来的，隔着得有十几公里，看起来还有那么粗，如果有太阳，比太阳都粗，太晃眼睛了……”

环绕全球的巨大的龙型闪电又持续了几十秒，那些被震撼的人类，在那一刻都失去了时间感，仿佛望着各自心中的光之巨龙好久好久。

大气比渺小的人类更敏锐地受到了地球磁场的召唤。

大气电离层瞬间爆发了巨大的磁暴来回应。

地球上所有区域的人们，在那一瞬间，都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无论此时他们所在的时区是黑夜还是白天，是乌云密布还是昏暗阴沉，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闪电，此起彼伏，云层中有闪电劈落，和环绕地球的龙型闪电交织在一起。

地球成了不夜城，所有的空间都被连绵不绝的闪电照亮。

有反应快的人忙对周围的人呼喊：快捂住耳朵！雷声在闪电之后传来，声爆震碎了很多建筑物的玻璃。

最快的是光，是闪电。

然后是声音，是雷。

再之后，起风了，久违的各地温差出现了，空气开始流动了，风在一点点变大，这个冻僵了的星球，好像要开始打喷嚏了。

他们不知道，原本的线路设计，就尽量远离城市，一方面是利于行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电流失控对周围造成伤害。

高汤闲此时隔着上百米，看到自己那辆跑了多年的大货车，在电网超频的瞬间，被电流释放的超级高温连同变电系统一起融化了。

各区域的中继点都有伤亡，要实现这个计划，是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他们都知道，他们只能冒险一搏。

地球在变化，这仿佛是一种直觉，也是一种等待愿望兑现的期待，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房子，人们一边移动，一边忍不住频频抬头望向天空，他们在期待。

忽然，下雨了，不，应该说是下脏雪了，黑色的、深灰色的、苍蓝色的大小不等的雪，在高汤闲他们的头顶落下。

那些雪，沾满了原本悬浮在大气中的宇宙灰尘。

人类已经失去了无线电和卫星通信系统，不知道地球上其他地方在发生什么。

聚集在各个居民点的人们在欢呼，他们意识到，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光之应龙”，成真了。

而对于高汤闲他们这些人来说，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他们在各处远离城市的荒野里，大多数人都失去了交通工具，有人被碎片击伤，有人被爆炸冲击摔伤，有人原本就在沙漠区域，有人在山峰上。

他们距离最近的城市，都至少有数十公里……

而此刻，还下雪了。

紫金山天文台青海观测站里已经一片黑暗，所有电子设备都损坏了，黑暗中，人们却在欢呼。

常绿野也看到了空中的巨大电光，他有点无法置信，直到第一片雪花落到他的额头上，他转身望向林元素：“这是……成功了？”

“听听那些欢呼声吧，下雪了。”林元素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要瘫倒了。

果然，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建筑物，欢呼声越来越多。

“地球磁场强化后的世界……”常绿野苦笑，“整个地球的内核，会成为一块巨大的磁铁，地球的磁场强化之后，会有磁场加热效应，南北极反而会成为热带。人类将会在理论上倒退到青铜文明之前，因为在接下来数百年内，人类可能很难再安全使用金属了。我们会重新拿起木棒和石头作为工具……”

林元素试着去想象那个场景，她说：“也许，企鹅会就此开始进化吧？”

甲午年春三月，元吉。

人类大迁徙还在进行着，同时，新进化也在进行着。

经过了去年九月开始的那场大降水，人们已经习惯了新世界。

最初，是脏雪落下，大气中原本以冰晶状态残存的水分，在被大面积闪电放热融化后，形成了第一次降水。这次降水后，很多地方都能从乌云的缝隙里看到阳光了。

很多地区开始慢慢融化，有的人走出地下城或者温室，摘下厚厚的手套，将手举过头顶，接触一点阳光落下的感觉。那种久违的感觉，此刻在手掌上被无限放大。

十个小时左右后，第二场雨开始了，有的区域是黑雨，有的地区是酸雨。这一次的雨比第一次的更大，大地上的人类没有直观的感觉，而海洋上已经掀起了风暴，不止是靠温度蒸发，重新开始活动的大气在整个地球掀起了无数飓风。

风来，云涌。

很多人们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在恢复原本的样子，有阳光，有风，有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循环降雨清洗，在第二十一场雨之后，空中已经不再是乌云密布的状态，全世界的空气里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有人说，那是大量闪电增加了大气里臭氧的浓度。

空气变得湿漉漉的，但是，雨的间隔期越来越长了，按照科学家的解释，就是大气被洗得太干净，没有造雨核了，而且，整个大气的温度也偏高，不容易下雨。

人们原本担心的大量海岸线被淹没的情况发生了，但是没有特别严重。

因为有太多的水，是在大气层中飘荡，这个世界，变得湿漉漉的。

人类如最初预料一样，失去了所有电力工业文明的成果，“光之应龙”闪现的那一天，各地的所有电器、仪器和机器都损坏了。有线网络、供电系统，全都毁坏了。没有电话，没有计算机。

然而，林元素也没有预想到的是，没有发动机，甚至也没法使用自行车——各种金属零件都在这次为地球充磁的过程中，连带着被充磁了，满世界的金属都成了磁铁，自行车的轴承都无法正常运转了。

而且，即使在没有阳光的夜里，很多区域也热得让人想喝冰啤酒，可惜，没有冰箱了，也没有啤酒生产线了。

人们开始重新培育大型牲畜，学会骑马，学会赶马车，学会养驴，学会划船……这些成为了新的高收入行业。

高汤闲现在当了船夫，那是因为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水上再次偶遇周通宇。

“光之应龙”计划完成后，老板才告诉高汤闲，周通宇也参加了这个计划，他选择了去南极洲的任务。

当初，周通宇决定支持林元素时，他跟着自己的那些土豪朋友，去说服其他民间土豪时最常说的两句话，一句是“这是天命所归，可以流芳千古”，另一句则是，“我愿做第一个化为灰烬之人”。

计划开始之初，所有出钱的大佬都知道，组织的发起人周通宇，会亲自前往南极洲的“起始点”，如果电网崩溃，他会以身殉职。

那一天之后，没有人知道任何关于南极洲小组的消息。听说，南极洲在融化，就像北冰洋如今已经是北热海。

整个地球的生态变化才刚刚开始，洋流在改变，海岸线在改变，地球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大家只是知道，一切还有希望，一个“新的旧时代”开始了。

高汤闲家里并没有给周通宇设置灵位，但是，高家每个月，都会炖一锅血肠炖酸菜，饭桌上会多留一份碗筷，高汤闲相信，周大师这个神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出现，来一起吃饭。